当前位置在: 首页 > 创作研究
创作研究    
论《地铁》中的“新空间”想象与“启蒙话语”建构(上)
新闻来源:宁夏科普作家协会     作者:任一江     发表时间:2023-01-10     阅读次数:    


20世纪晚期以来,随着第三乃至第四次科技革命的发展,人们步入了科技时代。在科技时代中,生活与技术愈发紧密缠绕,人们体验世界、感受现实、关怀生命等的方式亦愈发科技化。从工程技术到生物技术、从改造自然到改造自身、从探索星空到深入地底,人类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扩展了自身的生存以及生活空间。如今,传统的空间观念正在向某种新空间概念转换,它呈现为一种生活空间多维拓展的基本样态。可以说,由地表空间、网络空间和地下空间共同建构的新空间重新定义了人类生活的普遍场域。它将城市想象并实践为一个在现实与虚拟、表层与底层、广场洞穴、光明与暗影、时间与空间中不断穿行巡游的方舟。而在诸多新空间里,由站车系统路网系统组成的地铁空间塑造了地下空间的基本形态。这样的地下空间不但构筑了一个日常体验的生存空间,同时也衍生出了一个文化意义上的精神空间,因之呈现出某种亨利·列斐伏尔(Henri Lefebvre)所言的空间性。韩松的科幻小说《地铁》,正是对这一空间所表征的诸多现象展开了书写,从而使人们以一种重返启蒙的眼光对这个新空间加以审视。

一、审视“地铁”的两种视角

《地铁》的主要章节地铁惊变首次发表于《科幻世界》2003年第9期,彼时正值中国地铁建设的加速期,正如韩松指出的那样,在对于现代化——无疑地铁正是现代化的典型代表——的渴望中,整个中国,都在拥抱一场地铁的狂欢。据交通运输部的统计显示,截至20201231日,全国(不含港澳台)共有44个城市开通运营城市轨道交通线路233条,运营里程7545.5公里,车站4660座,实际开行列车2528万列次,完成客运量175.9亿人次,进站量109.1亿人次。可见,韩松曾经预言的地铁狂欢正在成为现实。也正是在这样的狂欢中,在由市民体验、新闻报道、政策导向、地方传统与文学叙事构成的言说场域内,地铁这个新空间的形象亦被不断塑造,呈现为一种未完成的状态。

值得指出的是,不管是市民体验、新闻报道、政策导向还是地方传统,此类言说都属于某种对于既定事实的体悟与陈述,是一种过去时现在时的表述,它们的作用主要在于表达地铁空间已有的样貌。而文学叙事,特别是新科幻叙事,则属于一种将来时的表达,它追求那种在现实中尚不存在的事物,旨在创造我们不知其为何物的东西,尤其是创造一种人们或将置身其中的文化氛围。它旨在以一种推演寓言的方式,进行某种思想实验,通过推演未来,以虚构的世界来反思此在,从而描绘地铁为代表的新空间应然的样态。

在《地铁》里,整个地铁系统由于异质于以往传统的人类生活空间,并且与正常的社会空间存在某种想象的距离和轨迹的偏异,因之构成了某种具有异托邦色彩的空间,这种场所在所有场所以外,即使实际上有可能指出它们的位置。因为这些场所与它们所反映的,所谈论的所有场所完全不同,它是社会的缩影、时代的产物以及人们现实体验的某种变形,正如有论者指出的,韩松描绘的地铁一方面是现实世界偏离的异域,另一方面又与现实生活出奇地对应。地铁是现代社会的一部分,也象征了世界的全部。对于这种新空间的体验,《地铁》中主要从两个视角进行观看,即年轻人视角与老年人视角,也正是由于存在着两种视角,读者更能发现它们所表征的生活空间的差异,而这种差异实际上也隐喻了某种权力的规划,也即执政者,或者社会投资者,或者权力者,他们规划出一种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把我们所谓正常人的社会里面所不愿意看到的、需要重新整理、需要治疗、需要训练的这些因素、成员、分子,放在一个特定的空间里,由之决定了每一个身处其间的人的特定位置。

通过两种视角观看的新空间不仅是一个在建筑意义上的中性场所,它也是一种建立在文化、权力和意识形态之上具有空间性的集合。正如列斐伏尔所言,进入到社会中的空间包含着精神空间(感知的、想象的、被表现的)与社会空间(被建构的、被生产的、被规划的,尤其是都市空间),于是,两种不同视角一同呈现出对地铁这一被规划被建构新空间的复杂想象与感知。

一方面,在年轻人的视角中,地铁呈现为一种科技进步的象征,这一空间被想象为先进的技术、现代的气息、民族的骄傲、便利的生活、摩登的体验以及梦幻的感受。这种感受在年轻时代的老王看来,仿佛是一种充满自信的梦游年代,书中写道:毕竟那时他还年轻,觉得这就代表了进步,年轻人都筹备盛大节日一样……就好像在畅想光明美好的未来。人人有事可做,欢天喜地。甚至连不再青春的中年人也满怀自豪地享受着地铁传递的时代脉搏与科技魅力,并为之激动不已。乘坐地铁,尤其是初次乘坐,更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明亮的车站,闪耀的车厢,甚至当时还不多见的电风扇,传达出奢侈品般的诡异感,难以名状的现代气息,与那个年代的文化,在格格不入中竟有了奇妙嵌合。因此,对年轻人而言,地铁是一个超越了当前时代的天外来客,是个超级梦幻之物,令人感到身为国家公民的自豪。正是这样的地铁,其前进与发展方向也引发了年轻人的热烈向往。在文中,年轻的攀岩者”“小寂在探晓了地铁的前进方向及其即将开辟的新空间后,无比激动地对代表着传统的警察说:我去到了车头处,才发现列车原来正在一个充满星星的弯曲隧道中前进哩。就在我们的正前方,展开了由无数新星系诞生而吐蕊的万丈霞光,美妙极了!我们是在往那里着急地赶路啊!尽管在地铁中遭遇了无数惊变,科技异化的力量也使得某些人类变成非人,但年轻的小寂仍然对科技进步的前景无限崇拜,对时代发展的方向无比向往,在年轻人看来,由地铁这个异托邦象征的文明之路,真是美妙极了。他们无惧更新,甚至更加渴望某种全方位的更新,在飞速发展的地铁时代,城市的地下已被掏空,亿万年的岩层结构全改变了……世界上最大的轨道交通市场,正在这里迅速形成。亿万人都降入了地窖。他们不再过祖先们千百年来沿袭的生活了。年轻一代早已熟悉了这样充满变化的地铁时代,他们惬意地身处其中,故而当退休的老王把捡到的证件交还给年轻的吴先生后,他便发现,那人很快消失在了人海中,与城市融为一体,自由放纵的姿仪令人大妒。然而,无论是退休老王对于过去的追忆、年轻人对于当下享受还是小寂对于未来的向往,一旦陷入循环往复且失去了时间维度的新空间里,人类共同奔赴光明未来的乌托邦就会在老者不断被幼者吞噬的新旧循环绵延不绝的异托邦中迅速瓦解,这正是地铁在无限循环的时空中体现出的某种空间性,通过诸多进步的符号表现出的一种精神的幻象。

另一方面,就老年人的视角来说,作者通过一系列充满了幽暗色彩的隐喻——人类被地铁终点无数高级生物吞没、被黑暗擒住的老年人的呓语、年轻人把铁钉打进老年人的脑袋、孩子们复杂而冰冷的目光以及缤纷的人群漫过骷髅的场面,透露出一种老年人对社会空间被不断更新的恐惧之情,也反映了他们的精神空间被飞速扩张的科技时代抛弃后所产生的身份危机。读者可以发现,在文中,进入了末班地铁的老人的一切体验与观念都是对现实的反映,他们被排挤到社会的边缘,被贴上了时代遗民的标签,被社会定义为某种局外人,因此只能惴惴不安又无可奈何地走入末班地铁。正如福柯(Michel Foucault)指出的,与所要求的一般或标准行为相比,人们将行为异常的个体置于该异托邦中,因此地铁这一空间,不仅是年轻人们的光明乌托邦,同时也是老年人们的偏离异托邦。在老王看来,漆成军装绿的列车从地窖中钻出了浮胖的、蛇颈龙似的头,紧接着是肿胀得不成比例的身躯,大摇大摆、慢慢吞吞停下……一道道车门尖叫着打开,站台上的墓碑们飘飘舞舞,像被吸尘器吸了进去……”而当地铁行进时,他又觉得列车钻入矿井般的深渊……外面却渊黑无边,这显然与年轻人的体验截然不同。因为年轻人是白昼的同盟军,怕是要嘲笑他的,而他自己则是一个被暗夜牢牢擒住的老人,说什么都会被当做梦呓。可见,地铁所表征的异托邦空间反映了不同群体、不同阶层之间在文化规范、思想观念、社会习惯以及体验方式等方面的巨大鸿沟。正如列斐伏尔所言,空间包含着时间。对于老年人来说,地铁似乎也是一个时间危机,因为在这个空间里,他们是一群需要被置换掉的人,在《惊变》中,作者让地铁上的时光飞速流逝,人人迅速衰老,而衰老之后的乘客恐怕正是凶猛的时间在进食后所消化出的垃圾,正被搬运向一个秘密的焚化场所。于是,在此种强烈的死亡气息和生存危机中,透露出衰老之后的人们对被时代迅速遗弃和消灭的恐惧心理。对于他们来说,地铁这个人吃人异托邦空间似乎并不友好。(文章选摘自《科普创作评论》2022年第2期作者系任一江,徐州工程学院人文学院讲师,科幻文学与数智人文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研究方向为中国科幻文学。


 
上一篇:科普作家的硬科学基因与创意写作素养(下)
下一篇:论《地铁》中的“新空间”想象与“启蒙话语”建构(下)

宁ICP备2021001770号-1   宁公网安备64010402001042号

宁夏科普作家协会  (www.nxkpzx.cn)@2020-2022 All Rights Reserved

地址:宁夏银川市兴庆区凤凰北街172号  邮编: 750001 电话: 0951-6851830  Email: nxkpzx0951@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