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以来,“科幻游戏”在中文语境中都被等同于“科幻电子游戏”,桌上游戏(Boardgame)几乎是不可见的。相应的,在中文学界,科幻电子游戏的研究已有持续探讨,而科幻桌游则尚未进入研究视野。剧本杀是桌游在我国发展的最新形态,它的前身是欧美的 “跑团”(Tabletop Role-playing game)和“谋杀之谜”(Murder Mystery Game)桌上游戏,而在我国,经过近8年的发展,已演变出独特的生态和产业,成为国内最受年轻人欢迎的线下游戏社交方式。这样一个充满活力,具有庞大市场的新载体,可以为科幻产业的发展带来哪些新的机遇呢?
在中国科幻研究中心的大力支持下,我和张泰旗老师牵头,组建了“中国科幻桌游如何破局”项目组,以科幻题材的剧本杀为研究重点,在中西的比较视野下进行产业调研和海外市场开拓的尝试。我们希望能填补一点“科幻桌游研究”的空白,扩写“科幻游戏”的版图,引起学界、业界的重视和关注。
马延哲老师的云端剧本杀学院可谓“敢为天下先”,以“剧本杀”的思想和模式纳入高校教育,与学生实际需求相结合,也在身体力行中思考教育的本质。在欧美国家,桌游其实早已融入教学,是成年人和青少年共同学习的重要活动。教育者以桌游为媒介,在游戏中训练学习者的专注力、沟通能力、逻辑思维、语言学习等等。另一边,戏剧与课堂结合也是近年来的热门趋势,学生通过深入情景的演绎,能够更好地理解课堂内容,收获一段独特的生命体验。剧本杀作为桌游和戏剧的结合体,在教育上如何成功发力,有非常大的探索空间;对于不同年龄层、不同基础和背景的学生,应该怎样因材施教,做出正确的导引,也值得深思。当下我们的高等教育中弥漫着对“精英教育”的追逐,而独立院校的弹性和自由度为广大的学子提供了不一样的选择,这是弥足珍贵的。
科幻题材的意义也就凸显了,在获得游戏本身的乐趣以外,可以训练科学思维能力,启迪创造性,即便只是开了个脑洞,也可以在繁重的课余或“996”工作之隙提升一下想象力。虽然“科幻剧本杀”还没有准确的定义,但是从伯爵老师和战玉冰老师所举的例子来看,是可软可硬,能屈能伸。国内的科幻剧本杀创作或可分成三类:有借鉴西方经典科幻题材的,例如克苏鲁、SCP基金会;也有根据已有国内科幻IP改编的,如改编自冷湖奖获奖作品的《星落五丈原》《三体》系列剧本杀等等;而数量最多,也是最具活力的,是原创的科幻剧本,例如伯爵老师的《极夜》马老师的《渺小的伟大》,后者是我国第一部原创科幻剧本杀。以上这三类,都是有非常明显的科幻元素。但也有一些剧本,作者未必有科幻创作自觉,但却很有“科幻感”。例如这段时间挺火的一个本叫《数学家》,结合了数学史和中国近代史,还有悬疑怪谈的成分,体验很独特。因此我认为,在诸多文艺类型中,剧本杀是可以把科幻“玩”得最有趣的,这种“无边界”的科幻感,我们之前可能只能在网络文学中找到。但就像战玉冰老师说的,网络文学还依循了“小说的传统”:小说家闭门独处,读者也是很多“阿宅”。而剧本杀“身体在场”的属性,正是后疫情时代所迫切需要的,面对面的交流,人与人重新联结,从而建立社群和身份归属。
剧本杀有个非常显著的叙事特征,就是第二人称叙事。我们回忆一下看过的小说、散文、戏剧作品,是不是大部分都是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叙事呢?剧本杀是为数不多首选第二人称叙事的文艺创作类型。就这一点而言,剧本杀也能反哺其他文艺类型,把叙事上的探索再推进一步。此外,剧本杀也可以“活化”我们的传统文化资源。伯爵老师创作的《千佛梦》就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例子,这个剧本是敦煌历史与家国情怀的完美结合,在去年获得了口碑“票房”双丰收,它甚至可以和广义的科幻沾上边,因为用到了或然历史的思维。最近销量最好的一个国风推理本叫《驴头马面与我的推理小说》,是本土奇幻题材,六个玩家对应的角色是六部古典小说,如《西游记》《水浒传》《白蛇传》等。每个玩家只有3000多字的阅读量,但可以推理6个小时,因为同一页剧情用不同的角度去读,会有全新的诠释,让人体会到了汉语言的博大精深。近几年来,在我们的本土科幻文学创作中,历史和神话是一个热门题材,我也希望,未来我们的科幻剧本杀创作,也能吸纳更多本土历史文化资源,推出更多优秀的国风科幻作品。
最后,在孙佳山老师为我们呈现的宏观格局上远眺,科幻剧本杀对于中国文化产业发展,甚至更进一步,中国文化走出去都具有相当的意义和潜力。这里我想分享下最近的两个见闻。两个月前我去参加洛杉矶桌游大会,在可以容纳千人的游戏大厅里,玩家们一桌一桌玩得热火朝天。据我观察,科幻主题和元素的桌游几乎占了半壁江山:有太空探索、海洋探索题材的,有改变自经典科幻影视作品的,例如《太空堡垒卡拉狄加》,还有福尔摩斯和克苏鲁题材结合的《绿字的研究》等等。而唯一一款中国相关的桌游,是武侠题材的《侠路相逢记》,是香港地区的桌游设计师出品的。第二件是上周我去参加芬兰科幻大会的经历。我与当地科幻迷交流,询问他们认为《三体》之后,最好看的中国科幻奇幻作品是什么?他们给的答案可以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魔道祖师》。根据《魔道祖师》改编的电视剧《陈情令》在Netflix上播出后非常火,收割了大量海外粉丝,也吸引了一批原著粉。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之前遇到的墨西哥幻迷也对《魔道祖师》赞不绝口。在欧美,科幻奇幻不分家,都归类于“推想小说”。在外国友人看来,古装仙侠很能体现东方文化特色,而非传统的角色关系也颠覆了他们对古代中国的想象,令他们心生神往。
以上两段经历让我反思,一方面,科幻题材占据海外桌游市场的半壁江山,另一方面,我们的本土幻想作品在海外也有受众,能不能把两者结合起来呢?当下,阅读率下降在全球都是不争的事实,但人们对游戏的需求却不减反增。文学受众缩小,电影制作周期长成本高,剧本杀也许可以成为我们“科幻出海”的另一条途径。而在剧本选择上,是要偏向更主流的科幻题材,比如赛博朋克、太空探索这类欧美玩家熟知的,还是可以融合一些中国特色呢?目前在海外各国的华人聚居地都陆续有了剧本杀店,此外还有一些线上平台,如北美的“对角巷探案馆”等等。我们项目组采访了一些英美地区的华人经营的剧本杀店,对于中国历史、古风仙侠题材的剧本,反馈都是海外玩家接受度较低,无法走出华人圈。因此,以剧本杀为新载体在海外推广中国文化,可以本身就具有普适性的科幻题材为切入口,而科幻剧本若要融合中国元素,一定要做好选择,做好平衡。我们项目组目前正在进行科幻剧本杀海外推广的尝试,包括翻译和试玩,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得出进一步的观察和结论。
总体而言,以剧本杀为代表的科幻桌游对于扩展我国科幻产业的规模和影响力具有极大的潜力。今年三月的两会上,全国政协委员赵长龙亦提出“剧本杀可以成为文化交流新载体”。我们也期待,未来科幻剧本杀能为中国科幻破圈和对外传播做出贡献。当然,作为新兴行业,剧本杀的产业链条还存在诸多应该深思的问题,例如知识产权、平台监管、市场反馈速度等等,这些都有待业界和学界的进一步关注、研究。(文章内容来源于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作者系范轶伦,青年学者、科幻作者。加州大学河滨分校“推想小说与科学文化”项目博士生,中国科幻研究中心“起航学者”,入选美国科幻研究协会(SFRA)“青年学者支持计划”(2023-24)。曾任八光分文化品牌传播与公关总监,获未来科幻大师奖,入围国际幻想艺术协会(IAFA)最佳非英语论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