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年11 月,在日历上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对于数学界来说,却是一个重要的月份。这月初,国际著名数学家张益唐发表了《离散均值估计和朗道- 西格尔零点》一文,探讨数学的根基;到了月末,另一位国际著名数学家陶哲轩又和学生一起,更新了关于周期性平铺猜想的论文,以新颖的视角解答几何问题。
张益唐在数学界被认为是“传奇般的存在”,少年时进入名校,其后虽境遇坎坷,却从未忘记研究数学;陶哲轩就更特别了,24 岁成为终身教授,31 岁拿到了数学领域国际最高奖项之一的菲尔兹奖。这么看来,数学家好像都不一般——他们是不是有一颗特殊的大脑呢?
给大脑称重
一般来说,当我们考虑某个问题的时候,脑海里会响起声音。不过,爱因斯坦说,他思考数学问题时,脑海里出现的是各种符号和图像。由此推理,数学好的人也许有一颗特殊的大脑。只是,特殊在哪里呢?
最容易想到的答案,是大脑的体积和外观。18 世纪末,法国解剖学家弗朗茨·约瑟夫·加尔认为,大脑皮层包括27 个区域,每个区域都像是一个独立的器官。腿部肌肉萎缩,会影响运动能力;类似的,假如与记忆有关的皮层过小,就有可能记性差。
加尔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呢?说来有些滑稽。加尔年少时,饱受记忆力不佳的困扰。有一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那些记忆力超群的人都有一双大而突出的眼睛。眼睛的形态又与颅骨有关,而人类最重要的器官——大脑,恰处于颅骨的“包围”之中……成年之后,他终日与各种极端群体打交道,如天才诗人、数学神童、疯狂罪犯等,又收集了大量的颅骨标本,逐渐完善了自己的理论。
不过,加尔总会遇到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拿破仑的外科医生曾经给他寄去一些病例,其中一位病人因为击剑伤到了前额。按照加尔的理论,哪个区域受损,就会失去对应的功能。这位患者的记忆似乎包括两部分——他可以认出朋友的面庞,却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此外,他的右侧肢体瘫痪了,左侧则还算正常。为什么大脑皮层的一处损伤,会出现如此复杂的表现呢?
更直接的证据,来自对爱因斯坦大脑的研究。爱因斯坦去世之前,希望撒掉自己的骨灰。也许是出于好奇,负责例行尸体解剖的人偷偷留下了爱因斯坦的大脑,让我们得以一窥天才的普通之处——研究显示,爱因斯坦的大脑比一般人的还要小一些。
由此看来,大脑的体积、外观与数学才能恐怕没有什么关系。
对功能定位
那么,数学才能会不会跟特定的脑区有关呢?想想前面提到的那位病人,他就失去了部分运动能力、部分语言能力。也许,大脑就像一台计算机,不过其处理器是分布式的?
这种说法不是没有道理。大脑的位置比较特殊,工作起来又依赖生物电,不像关节运动那样直观,所以对脑功能的研究常常围绕着特殊的异常展开。比如,法国神经科学家斯坦尼斯拉斯·迪昂就曾经遇到一位奇特的患者——M 先生。M 先生是一位艺术家,对各国文化都非常熟悉,谈吐也十分优雅,却失去了最基本的数学才能,即比较数字的大小。如果你在黑板上写下5 和6,他不知道哪个大、哪个小。检查显示,他大脑的右侧后顶叶皮层受到了损伤。
大脑皮层位于大脑最外侧,从进化角度看,它是脑组织中最晚出现的。纵向来看,它分为6 层,逐层展开大概有1.6 平方米;横向来看,从前往后依次为额叶、顶叶、枕叶,还有位于两侧的颞叶。后顶叶皮层,大致在后脑勺内上方,跟数字直觉有关。科学家猜测,这里藏着一条竖轴,就像数学课上说的坐标轴,记录着我们对数字的感知。2015 年的一项研究显示,后顶叶皮层的发育情况确实与小学生的数学能力存在关联。
不过,后顶叶区属于大脑中比较早熟的部分。在家庭辅导、学校教育的刺激下,这一区域在8 岁时便发育完善。再者,数学可不是比较大小那么简单。拿M 先生来说,他虽然不能比较数字的大小,但是能依靠记忆中的乘法表,进行简单的乘法运算。
最重要的是,大脑有着很强的可塑性。
传统上认为,我们刚出生的时候,大脑里有着几百亿个不成熟的神经细胞。随着年龄的增长,它们也逐渐发育成熟,利用突触互相连接,形成具有特定功能的网络。不过,2022 年《自然》杂志刊登的一项研究显示,成年人脑内同样有着数目众多的孤立突触。换句话说,我们具备终生学习的能力。
红细胞带来的线索
实际上,借助脑电图、脑磁图等技术,科学家在大脑里找到了许多与基本功能相关的神经网络,例如前面说的数字直觉脑区。但是对于复杂任务,科学家至今仍没有办法准确定位。想想数学是一件多么复杂的事情吧——要解答数学题,首先需要读题,只是这一步,就需要用到视觉、语言、记忆、分析和注意力控制。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研究人员想到了不同脑区之间的连接。既然数学牵扯到不同的脑区,也许这些脑区之间的交流速度决定了一个人的数学能力。
从结构上说,神经细胞和数据线有点像,两端是接头,分布着大量的突触;中间是线缆,由神经纤维组成。大脑里的神经纤维,总长度大约为17 万千米,比中国铁路总运营里程还长。按照分布,它们又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与周围的神经细胞连接;另一类则“跋山涉水”,将相距甚远的脑区连在一起。
对脑损伤患者的研究显示,看似普通的加、减、乘、除其实一点也不简单,每种数学能力都依赖不同的神经网络,而这些网络之间,依靠神经纤维进行交流。最直接的证据来自功能磁共振成像。神经细胞再怎么特殊,也离不开氧气,越是活跃的脑区,需要的氧气越多。而红细胞与氧气的结合,会影响自身的磁场信号。因此,通过特殊的磁场,我们可以找到大脑里最为活跃的区域。
利用功能磁共振成像技术,科学家发现,连续减法运算会激活前额叶和下顶叶皮层,而乘法运算涉及的脑区更多,甚至可能包括屏状核。这一结构位于大脑皮层内层,跟一张纸差不多厚,虽然看起来无足轻重,但是很可能跟意识等复杂的认知现象有关。
顿悟里的玄机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数学能力的好坏,跟基础脑区的发育、各个脑区之间的连接情况有关。比如,荷兰神经科学家马丁·范·登·赫费尔发现,不同脑区之间的神经连接形态,可以解释1/3的智力差异。
不过,真的是这样吗?
让我们来看一个特殊的例子。传说中,阿基米德为了鉴别王冠的真假,终日苦思冥想,忽然在洗澡的时候悟出了浮力的奥秘。法国数学家亨利·庞加莱也说,解决数学问题往往不是一帆风顺的,总要先进行各种尝试,直到“山重水复疑无路”,答案却在不经意间出现了。这就是顿悟,学习过程中最让人愉悦的体验之一。
为了研究这种现象,中国科学院的研究人员准备了一些脑筋急转弯。脑筋急转弯与问答题不同,往往需要打破思维定式,而打破思维定式正是顿悟最独有的特征。研究结果可以用两句话来总结:第一,志愿者的视觉空间信息加工网络出现广泛激活;第二,前扣带回会在绞尽脑汁的过程中释放特殊的电流。
前一个结论意味着,在遇到难题时,我们会本能地利用符号等视觉信息进行思考。从这个角度看,爱因斯坦的思考模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后一个结论就非常有趣了——前扣带回位于额叶内侧,跟执行功能有关。如果将大脑的各个区域比作“演奏者”,额叶就相当于“指挥家”。它会在出现错误的时候及时发出提醒,协调各个脑区的工作;反过来说,面对熟悉的事物,它的活跃度会有一定的下降。
将额叶的工作状态和前面说的脑区连接放在一起,会得出什么结论呢?各脑区之间的连接绝非一成不变,而是会随着我们的学习、思考进行调整。
数学好坏的关键
说到这里,我们可以来一个小小的总结:数学能力首先受基本脑区发育情况的影响,绝大多数人已经在父母和老师的帮助下渡过了这一关;其次看各个脑区之间的连接,学到新的公式、定理后,能不能理解、吃透,能不能迅速与已有的知识建立联系;不过,最重要的是额叶的工作状态。
额叶是大脑里最晚成熟的区域,跟计划、执行、注意力控制等高等认知行为紧密相关。从这个角度说,它相当于“大脑中的大脑”。
举个例子,传统上认为,男孩的数学天分更好,但2008 年进行的一项涉及27 万人、横跨40 个国家的研究显示,女孩的数学能力其实不差,只不过社会偏见会影响人们对数学的自信心。大规模调查显示,超过9 成的人曾经出现过数学焦虑。更有意思的是,当我们为数学问题焦虑的时候,与疼痛有关的脑区会被激活。也就是说,数学焦虑可以引起真实的疼痛感。
在漫长的进化中,疼痛往往意味着生存问题。因此,焦虑的时候,额叶的工作效率会下降,以节省脑力应对生存危机;相应的,焦虑水平越重,数学成绩可能越糟。
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是自主性。2019 年,对湖北近千名中学生的研究显示,主动性强的人更愿意为学业努力,学习成绩也更好。
华罗庚先生上小学时,数学曾经不及格。到了中学阶段,他忽然领悟到,学习数学离不开长久的努力,而且祖国建设需要数学,个人生活也离不开数学,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主动去学习才是。
所以说,哪里有什么天分呢,各行各业的专家不过是在长期试错中,逐渐找到了事物的规律。(文章内容来源于科普江苏,作者系赵言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