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只做个码字匠”这句话是叶先生（叶永烈）的话。今年元旦，偶尔读到一篇“老舍评价张恨水”的文章（2017年5月29日《文汇读书周报》第4版），文中说到张恨水一生“创作了逾三千五百万字的文学作品，堪称中国文学史迄今为止作品数量最多的作家之一”。正好我给叶永烈先生微信贺年，便顺手附上此文的照片，继而“唐突一问，您作品的实际字数，是否超过了张恨水？”叶先生轻描淡写地回复了11个字：“一辈子只做个码字匠而已。”
后来，我又看到一篇文章，谈“百年科幻”，作者说道：“通常，科学主义信念一定会向读者许诺一个美好的未来。凡尔纳的那些科学颂歌当是如此，凡尔纳科幻中国版本的标志性作品《小灵通漫游未来》也是如此。”我以为这类说辞难免标新立异之嫌，却又无暇细究，便想听听《小灵通漫游未来》的主人叶永烈先生有何见解。这次，叶先生多回复了1个字，回复了我12个字，还是那么轻描淡写：“我早已经不关注科幻小说了。”如果是一个陌生人，这样的问答也许会有点尴尬。但是，彼此很熟悉，却颇能从这些再简单不过的回答中品味到一些重要的东西。
一、辈子勤于思考，方能年年岁岁思如泉涌
“一辈子只做个码字匠”，它的含义是什么？在“《叶永烈科普全集》后记”中，叶先生言简意赅地告诉我们：这1000万字的科普全集，是他的作品方阵中的一个“方面军”；另外还有三个“方面军”，即纪实文学作品1500万字，全球旅行见闻500万字，以及散文与长篇小说200万字。“后记”的结尾是这样两句话：“我的作品总字数为3000万字（这还不包括我的500万字日记以及大量的书信）。我曾说，我的生命凝固在作品之中。生命不止，创作不已。”
还记得一年前的上海书展《叶永烈科普全集》发布会上，我在简短的发言中谈到，人们往往不假思索地说：“叶永烈可真是多产啊！”这样的评论自然没错，但也不能令人满意。其实，多产只是结果。更应该看到的是它的过程，看到作者无比的勤奋与辛劳。日复一日，夜复一夜，春秋代序，寒来暑往，几十年哪，他不断地思索，不断地写啊，写啊，写……
依我看来，能够“一辈子只做个码字匠”，必不可少者有三：一是一辈子勤奋劳作，叶先生作品的体量本身已足以说明问题。二是一辈子勤于思考，君不见叶先生书斋的名号就叫“沉思斋”吗？一辈子勤于思考，方能年年岁岁思如泉涌，永不枯竭。三是一辈子锤炼的表达能力，没有如此过硬的语言文字功底，根本不可能写得又快又好。这里还有一个令人信服的佐证，那就是多年来叶先生竟然有多达35篇的文章，被选入了各种版本的中小学语文课本。能够兼备这三者的“码字匠”，当然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一个热爱读者的人，一个有着强烈追求和责任感的人，一个值得尊敬和效法的人。
至于《小灵通漫游未来》这部作品，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去扯谈什么“科学主义”或者别的什么主义。这部作品的社会价值有目共睹，有口皆碑。《叶永烈科普全集》第8卷即以《小灵通漫游未来》为卷名。在“本卷序”中，叶先生告诉我们，《小灵通漫游未来》创造了三项记录：第一是各种版本的总发行量300万册，至今雄踞中国科幻小说第一名；第二是连获大奖，1980年荣获全国少年儿童文艺创作一等奖——这是中国儿童文学创作的最高奖，2002年荣获第十三届中国图书奖；第三，取名于此书的小灵通手机曾经拥有一亿用户。
二、著作等身的背后是对人，对科学，对社会的关切
2005年，香港凤凰卫视“鲁豫有约”播出访谈叶永烈的节目。鲁豫在开场白中说，她上小学的时候看过《小灵通漫游未来》。她说：“很长一段时间，我对未来的全部想象都是来自那本书，我相信，还有很多像我一样从20世纪70年代成长起来的小孩儿，都非常喜欢《小灵通漫游未来》”，那本书在他们的生活当中，是特别重要的一本书。事实证明，此言不妄。叶先生本人也谈到一个情节，此书出版多年以后，有一位从内蒙古来的读者打电话要见他。叶先生说我不认识你啊，那人回答：当年你送我一本《小灵通漫游未来》，我一直记在心中，所以一定要见见您。叶先生请他到家里，才知道他是个行走不便的残疾人。那位读者说，就因为当年这本《小灵通漫游未来》，使他充满了幻想，克服重重困难，追求美好生活。后来，此人成为当地一家百货公司的大老板。
“我早已经不关注科幻小说了”，叶先生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他对人的关怀，对科学的关注，对社会的关切，其实有增无已。叶先生曾在《新民晚报》上发表一篇题为《我为什么写作？》的文章。他说：“不要问我为什么写作？我只是说，我没有闲暇‘玩’文学，也不是为了向‘孔方兄’膜拜。我只是说，在键盘上飞舞的手指，是历史老人赋予的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驱使着。”他写道：“时光如黄鹤，一去不复返。我把作品看成凝固了的时间，凝固了的生命。我的一生，将凝固在那密密麻麻的方块汉字长蛇阵之中。” 啊，历史老人赋予的是一种责任感，叶永烈的一生用方块汉字为载体，凝固在这种责任感之中。
原来，这就是“一个码字匠”的全部含义！
当今的科学发展日新月异，具体的科学知识随时都有可能被更新。但是，光辉的科学思想永世长存，崇高的科学精神永放光芒。《叶永烈科普全集》是一种宝贵的文化积淀，他的科普写作的激情、态度、功力、技巧，也将通过《叶永烈科普全集》一代又一代人地传下去。
（本文作者卞毓麟系知名科普作家，上海市科普作家协会名誉理事长。本文选摘自作者2018年8月22日在上海召开的“叶永烈科普作品研讨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