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佛晓时分，大地还在沉睡，我又走在这条山道上。这是一条羊肠小道，非常崎岖、陡峭，却是通往山谷的捷径。山谷有一条小溪，南岸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开阔地。那里有形形色色的昆虫，其中最活跃的要数苎麻珍蝶 。
在蝴蝶家族中，苎麻珍蝶是非常兴旺发达的一支，盛发期大量发生。它们食谱宽泛，苎麻、荨麻、醉鱼草、糯米团和粗叶悬钩子等等，皆来者不拒，没有其它蝴蝶挑食。它们生性好热闹，从幼虫到成虫都喜欢扎堆，连卵都是聚产，在蝴蝶家族中独树一帜。
蝴蝶是完全变态昆虫，一生分为四个阶段：卵、幼虫、蛹和成虫，没有捷径可走。我多次往返山谷拍摄，见证了它们成长的点点滴滴。
在古文字中，“卵”字像昆虫产在枝条上的两颗珠子。在生态学中，卵是蝴蝶生命的起点。苎麻珍蝶的卵上面有精致的纹路，像能工巧匠雕琢过的宝石，镶嵌在叶片的底座上。卵密密麻麻的，不像蛱蝶那样稀稀拉拉，可见卵巢的发达，生殖能力之强。由于天敌等原因，成活率不高，可谓广种薄收。
看！地面上，一阵阵黑浪向前涌动，那是无数黑色的低龄幼虫集体迁徙，去寻找新的可食目标。那阵势，像旧时饥民成群结队去吃大户。它们身上长满刺突，全副武装，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刺突这种示威性的警示是蝴蝶在生存中所获得的法宝。亮出法宝，就是有所防范。粗叶悬钩子是幼虫爱吃的食物，这是一种多刺的植物，人和牲畜避之不及，它们偏偏往刺蓬里钻，——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经过几次蜕皮，迅速长大，肤色变得鲜艳。
蛹在拉丁文中的意思是“洋娃娃”，的确，蛹像一个被严密包裹保护的婴儿。蛹表面上看起来是静止不动的，但实际上内部却进行着剧烈的变化。蛹期成了幼虫期和成虫期之间的神秘黑洞期。
化蛹的地点经过精心选择，一般是感觉可以遮风避雨处。这条幼虫选择的是蕨类植物的嫩叶。线条优美，色彩鲜艳。等它羽化时，叶子已经长大，高出草丛，目标显眼。佳人美庐，很快招来如意郎君，我赶紧为它们拍“婚纱照”。
那两条幼虫共同选择了一片草叶化蛹。它们排列很整齐，像一对要好的兄弟。但其中一个上面有个小伤痕，意味着飞翔的梦想已经破灭。这对难兄难弟未能一起走到最后，因为蛹已被寄生蜂破坏。
一只蝴蝶被粘在蜘蛛网上，身体已被吸干，翅膀还是完整的，至死保持着尊严。一束阳光照亮了翅膀，纹理清晰，色彩艳丽，像坠落的一枚秋叶。
我看见，一只雌蝶把卵产在寄主上，花了很长时间，它的卵实在多。产卵完毕已经筋疲力尽，奄奄一息。它已经完成传宗接代的神圣使命，死而无憾了。它坚持着把卵产完，——多少产妇未产完卵就倒下了。它站立不稳，更飞不起来，但没有挣扎没有哀怨，默默地等待死神的降临。它的一生是短暂而辉煌的。
路在向前延伸。晨光熹微中，前方出现几只鹌鹑，一闪就不见了。我望着路旁的灌木丛发呆，一切仿佛在梦中。苎麻珍蝶虽然是常见蝴蝶种类，我却对它情有独钟，长期跟踪拍摄。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发生在昨天。那些会飞的花朵已经飞进我的心房。
小溪早已苏醒，潺潺的水声把我拉回到现实中来。尽管起得早，紧赶慢赶，赶到目的地，蝴蝶已经羽化。崭新的翅膀在草丛中非常醒目。它艳丽的色彩不仅是为了好看，还有警戒功能，以此提醒捕食者：“我的味道并不怎么样”。苎麻珍蝶敢于亮出自己的旗帜，不像枯叶蛱蝶那么低调内敛。
有的在晾晒翅膀，翅膀要晾干完全舒展才能飞行。它们刚羽化甚至翅膀未完全展开便可交配。跟一般动物不同，它们交配时抓住空蛹壳，可以像人一样面对面，这种体位令人倍感亲切。
到处成双成对，好个热闹的群婚场面！两只蝴蝶左右对称，四目相对，样子显得幸福美满。爱得大胆，爱得艺术！没有激烈的动作，没有更多的表示，它们的爱犹如龙潭，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为了这幸福的时刻，它们历经风雨，奋斗了一生。这是它们第一次结合也是最后一次，是相会也是告别。时间悄悄流逝，它们连为一体，久久不分离。
苎麻珍蝶雌性的翅膀比雄性的宽大，雄性一般是前一两天羽化的，数量比雌性少。我多次看到，迟到者一反常态，突然像一架战斗机猛冲过来，引发一阵混战。最后入侵者败退，一切复归平静，好事继续，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经过数小时日光浴，翅膀干透，蝶儿们陆续起飞了。一时间，它们有了广阔的天地，像一群刚下凡的仙女，兴奋之中带有一丝紧张，什么都感到新鲜。它们在草丛之上，低低地、缓缓地飞行。我稍作休息，视线里布满颤动的黄色。
小溪清澈见底，常年不干。南岸地势开阔，此时已洒满阳光。除了苎麻珍蝶，还有其它神奇美丽的虫虫，一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空空的山谷，只有流水的声音在回响；蓝天之下，只有我一个人在欣赏。我仿佛放牛娃偶然发现一个巨大的宝藏，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时间过得真快，太阳已经很高，光线太硬，不适合拍照了，我才踏上归途。背着沉重的摄影器材，顶着烈日登山，中途需要休息几次。爬到上面，衣服已经湿透。比起蝴蝶成长之路的坎坷，这点苦算得了什么。这条山道曾走过樵夫、猎户和采药人，他们都是来索取的。而我像一个虔诚的清教徒，只为完成一次朝圣之旅。
路，在向前延伸……
（本文系典赞·2021宁夏科普作品创作与传播大赛文章类入围作品，作者系北斗星摄影俱乐部欧阳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