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在宇宙中是孤独的吗?
这是困扰人类几个世纪的问题,很多科幻作品都提供了积极的答案,为世人描绘了众多形形色色的外星生命,单是到访过地球的,就有呆萌大眼的外星科学家〔《E.T.外星人》(E. T. the Extra-Terrestrial)〕,变幻多端的神秘生物〔《怪形》(The Thing)〕,炫酷狂拽的赛博坦人〔《变形金刚》(Transformers)〕,操控液体的深海秘客〔《深渊》(The Abyss)〕……可谓包罗万象。但无论是碳基还是硅基、有形还是无形,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出自科幻电影。
而在2020年,网上出现了热度较高的两部作品——《外星世界》(Alien Worlds)和《天外生命》(Life Beyond),以科幻记录片的形式,向观众一本正经地科普外星生命。笔者认为,这两部作品有独特的研究价值。一方面,“非虚构”是纪录片的“底线”,这两部作品模糊了边界。另一方面,二者截然不同的生产模式和盈利方式,又各自成为流媒体时代的典型。本文以这两部作品为例,对上述问题进行探讨。
《外星世界》剧照
科幻纪录片的分类
科幻纪录片普遍被各大平台划分到“探索/科学”的类型。笔者经过梳理,如果按照内容做进一步细分,科幻纪录片大致可分为以下两类。
第一类,关于科幻的纪录片。此类作品最显著的特点是:与科幻小说、科幻电影高度相关,更像是“科幻作品”的纪录片。具体在影片主题方面,各有侧重。
有的作品聚焦具体的作家作品,深度挖掘其创意起源与社会影响,在《科幻先知》(Prophets of Science Fiction,又名《科幻小说预言家》)中,就详细介绍了包括玛丽·雪莱、菲利普·迪克、乔治·卢卡斯在内的8位极具代表性的科幻作者。《科幻先知》第一期介绍了玛丽·雪莱的生平、时代背景与《弗兰肯斯坦》故事的起源,片中的人物访谈(包括一位专门研究玛丽·雪莱的学者)和引用大量改编电影及历史资料的镜头,具有相当的影像文献价值。笔者认为,相关科幻衍生纪录片,如《漫威75年:从俚俗到全球!》(Marvel 75 Years: From Pulp to Pop!)、《回忆录:异形起源故事》(Memory: The Origins of Alien)、《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Jodorowsky's Dune)等也属此类。
作品海报(由左至右:《科幻先知》《漫威 75 年:从俚俗到全球!》《回忆录:异形起源故事》《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
有的作品主题则就具体的科幻话题进行深入探讨。这类影片热度最高的当属《詹姆斯·卡梅隆的科幻故事》(James Cameron’s Story of Science Fiction),该系列由著名科幻导演詹姆斯·卡梅隆牵头,围绕外星生命(Aliens)、外太空(Space)、怪物(Monsters)、黑暗未来(Dark Futures)、智能机器(Intelligent Machines)、时间旅行(Time Travel)六大主题,与知名导演(雷德利·斯科特、史蒂文·斯皮尔伯格等)、演员(基努·里维斯、杰夫·高布伦等)、作家等,进行深入和严肃的探讨,期间穿插了大量科幻影视作品的经典镜头,兼具话题性、娱乐性与学术性。此外,《科幻真史》(The Real History of Science Fiction,又名《科幻小说的真实历史》)和“卡神”的纪录片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两类影片都以大众易于接受的形式,突出了科幻作品的前瞻性与严肃性。
《詹姆斯·卡梅隆的科幻故事》海报(左)、剧照(右)
《科幻真史》海报
与科幻有关的纪录片在我国的发展,可追溯到1995年的《科幻电影与未来时代》。该系列片共50集,每集20分钟,有3集为专题综述,剩下的47集,则每集以一半以上篇幅介绍一部经典科幻电影,余下篇幅结合影片内容进行延展。该系列片至今仍被很多观众认为是自己的科幻启蒙之作。
《科幻电影与未来时代》片头剧照
央视科教频道的《科幻地带》节目,也属于此类作品。值得一提的是,该节目开播于2019年,首集内容即为“带着地球去流浪”,探讨相关科学问题,显然是受到当时《流浪地球》的影响。然而选自国外的科幻电影的节目还是占了多数,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本土科幻纪录片”还是更多受制于本土科幻作品的匮乏。相信随着中国科幻作品不断涌现,此类纪录片定会发展壮大。
《流浪地球》海报
《科幻地带》海报
第二类,科幻式的纪录片。此类作品与已有的科幻小说、电影关联有限,可视为以纪录片形式呈现的、具有一定独创性的科幻作品。具体在影片呈现上,分为“过程论证型”和“结果表现型”两类。
“过程论证型”的作品,更注重证据或实践,基于这些信息进行论证,推演出可能的结论。理论物理学家加来道雄主持的《科幻科学:不可能的物理》(Sci-Fi Science: physics of the impossible)就具有这样的特点,如该片的第二季第1集,主题为“新家园”,即如何在太阳系改造出第二个地球。加来道雄先是采访科幻迷,收集需求和想法,列举出“可到达、类地环境、生机勃勃”三个硬性条件,之后通过步步推导与专家论证,逐步锁定改造——加热火星的大思路,此后构想具体的加热方案,设计并安排实验,抑或进行思想实验,验证方案的可行性。由历史频道推出的《远古外星人》(Ancient Aliens)则将目光看向过去,基于“数千年前智慧生命已经访问过地球”的假设,从文献古籍、神话传说、未解之谜中,如“隐藏的金字塔”“俄罗斯绝密文件”“达芬奇的禁忌知识”等,不断寻找并评估证据,更是赚足了话题。该系列剧自2009年推出,至今已播出16季,虽争议不断,但长盛不衰。上述作品的科学真实性与否,不在本文探讨范围,但两者皆体现了科幻的一个重要特质——人类的好奇心,并以“论证”的方式来满足受众的需求。
《科幻科学:不可能的物理》(上)、远古外星人》(下)海报
“结果表现型”的作品,则模糊了“非虚构”的界限,也是本文论述的重点。这类作品默认内容主体的“真实存在”,以“非虚构”的姿态,通过以假乱真的特效,展现只可能是虚构的内容,无论这内容发生在久远的过去〔《与恐龙同行》(Walking with dinosaurs)〕,还是不远的将来〔《人类消失以后》(Life After People)〕,或是人体的内部〔《绝对好奇:细胞战场》(Curiosity: Battle field Cell)〕,以及天外的世界(《外星世界》和《天外生命》),等等。以《外星世界》第1集为例,片头简要解释了地球生物演化规则,接着观众跟随镜头来到了一颗重力极大的系外行星——阿特拉斯(Atlas),并以空中食草兽(设定为拥有六个翅膀的巨大食草动物)的生存、繁衍、进化为主线,栩栩如生地展现了活跃在稠密大气中的外星生物圈。观众会为垂死的食草兽感伤,或为险象环生的小食草兽揪心……整体观感好似一部典型的BBC自然纪录片。但事实上,即便系外行星阿特拉斯存在,可能也是一个没有生命迹象的星球,整个世界的变幻,完全是基于地球生命演化的一次推演。此类作品处于科幻电影与纪录片的交叉地带,给观众新奇体验的同时,也再次挑战了纪录片的定义。
《人类消失以后》(左)、《细胞战场》(中)、《与恐龙同行》(右)海报
我国目前没有《外星世界》这类特征鲜明的科幻纪录片,但如进一步梳理相关科教片、专题片或科教节目等,可以找出具备相关特质的作品。在选题方面,腾讯新闻出品的《明天之前》(2019),聚焦于“机器人”及“永生”等前沿硬核话题,以主持人实地采访及探访的形式呈现;《秘境追踪第五季》(2008),亦围绕“UFO”和“星际飞行”等热门科幻话题,邀请刘慈欣、王晋康、星河等本土科幻作家出镜。在内容表现方面,央视出品的中国探月纪录片《飞向月球》(2019)使用混合现实(MR)实时数字特效制作,真实还原月球空间环境,带给观众身临其境的视觉体验。北京天文台出品的球幕短片《迷离的星际》(2007),通过全三维特效,在短短22分钟内,带领观众“目击”恒星的生老病死……可以说,我国的纪录片(节目)从业者,已涉足到现实、未来等科幻话题,也具备了视觉特效表达能力。本土科幻式的纪录片,指日可待。
《明天之前》海报
《秘境追踪第五季》刘慈欣(左)、王晋康(中)、星河(右)采访剧照
《飞向月球 2》(上)、《迷离的星际》(下)海报
科幻纪录片的突破
追溯纪录片的历史是件有趣的事情。事实上,1895年12月28日,在巴黎卡普辛大道14号大咖啡馆的印度厅首次正式公映的卢米埃尔《工厂大门》《火车进站》都记录的是真实生活景象,甚至此后的一段时间,卢米埃尔兄弟团队拍摄的异域风情、自然风光,都是纪录性质的。
但如何为纪录片下定义,却是个难题!
早在20世纪30年代,被称为“纪录片之父”的约翰·格里尔逊(John Grierson)率先提出,纪录片是“对真实的创造性处理”。这一定义虽简洁,但没有解决“创造性处理”与“现实”之间显而易见的矛盾。正如美国学者比尔·尼科尔斯(Bill Nichols)在《纪录片导论》中所写,“为纪录片下一个简明的、高屋建瓴的定义,是有可能的,但这根本不重要。它所遮蔽的可能比它揭示的还要多……纪录片就像一条变幻的变色龙,不断呈现新的、独特的形态”。以至于尼科尔斯更倾向于从共同特征出发,寻找常识性的起点,并从现实世界、真实人物、真实故事三个普遍设想,推导出如下稍显复杂的定义:
“纪录电影谈论与真实人物(社会演员)相关的环境和事件。真实人物在故事中按照他们的本来面貌向我们现身说法,对影片所描写的生活、环境和事件表达令人信服的主张或看法。电影制作者独特的视点将故事整合成一种直接观察世界的方式,而不是一个虚构的寓言。”[1]
很多专家学者均持相似观点,美国学者阿兰·罗森沙尔(Alan Rosenthal)在其著作《纪录片的良心》中曾说:“纪录片的使命是阐明抉择、解释历史,增进人类之间的了解。”纪录片专家任远教授也认为,纪录片就其本质来说,“应该是创作者对发生在眼前的事件的观察和记录的成果”[2],并一再强调要重视非虚构对纪录片历史使命的价值,以至于将《非虚构是纪录片的底线》作为文章题目。由此可见,在这一派观点中,“真实”与“非虚构”是多么重要。
与此同时,也有学者对上述关键词进行重新定义。侯洪教授指出,纪录影像对“真实”有确切诉求,但在后现代历史哲学观念的变迁中,“真实”的概念本身已被消解[3]。而美国学者林达·威廉姆斯(Linda Williams)早在20世纪90年代,在其《没有记忆的镜子:真实、历史与新纪录电影》中,以莫里斯(Errol Morris)的纪录电影《细细的蓝线》(The Thin Blue Line)为例,提出“新纪录电影”的概念,“纪录片不是故事片,也不应该混同于故事片,但是,纪录片能够而且应该采用一切虚构手段和策略以达到真实”[4]。单万里教授总结“新纪录电影”的特点,“如果说很‘真实电影’重在展示‘生活是怎样的’,那么‘新纪录电影’则侧重揭示‘生活是如何成为这样的’。……‘新纪录电影’扩展了人类探索时空的深度和广度,使纪录电影的认知功能得到进一步加强,越来越成为人类认识过去与未来、微观世界与宏观世界的重要手段,增进了人们探索自己生存于其中的广阔宇宙以及人类生存意义的兴趣”[5]。
相信关于纪录片定义的争论,还会随着新纪录片的出现而发展下去,但也可从各方的分歧中看出,科幻纪录片特别是“结果表现型”的科幻纪录片已触及到纪录片前沿性问题,值得持续关注。
参考文献
[1]尼科尔斯.纪录片导论[M].陈犀禾,译.中国电影出版社,2016.
[2]任远.非虚构是纪录片最后防线:评格里尔逊的"创造性处理"论[J].现代传播,2002,39-42.
[3]侯洪,王卓尔.权威的建构与消解:论科幻纪录片的影像话语[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20,41(3):178-184.
[4]威廉姆斯,李万山.没有记忆的镜子[J].电影艺术,2000(3):5.
[5]单万里.认识“新纪录电影”[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2(6):1-12,79-102.
作者简介
张子瑞,科幻导演,研究方向为媒体商业化、科幻影视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