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植物和人一样,有思想、有境界、有灵性,也有喜怒哀乐。用优美的语言描述科学,以哲学之美诠释植物之美,借漫画为植物代言。爱花,也爱画,最爱之事,是以花入画。写字,也折枝,最幸之事,是以字描枝。
我的第一本科普图书《趣味植物王国》,是2002年未来出版社出版的。这年,距离我大学毕业分配到西安植物园工作,刚好是第10个年头。
从小生长在农村,我与自然接触最多的是草,形形色色的草。上小学的时候,几乎每天下午放学后,我放下书包,就会提起草笼,和小伙伴约好,一起去田里剜猪草。现在想来,我对植物的喜好,就源自童年那些剜猪草的日子,那些有趣的草诱惑了我,召唤着我,引导着我一步步在植物间行走。上大学时,我选择了植物生理学专业,毕业后,被分配到植物园工作,就连我的名字里,也有植物的一部分。可见,我这辈子,注定与植物有缘。
一晃,在植物的诺亚方舟里,我已经工作生活了20多年。截至2019年4月,我用10本原创图书,记录了植物的生死嫁娶和爱恨情仇。
记得,我从兰州大学毕业,刚被分配到西安植物园工作时,领导看我文笔好,直接安排我到园林室上班。这个科室的主要任务,是园林植物的引种驯化和科普宣传,我主要负责科普宣传工作。从辨认植物园里每一种植物开始,我一个个观察植物,一点点了解植物,听老师讲解植物时速写植物,讲解结束后一遍遍回访植物,直至对上千种植物了然于心。之后,我开始为前来植物园实习的大中小学生讲解。
户外讲解的次数多了,我知晓了学生关注什么,喜欢听什么。闲暇时,我会在报纸和期刊上收集整理大家感兴趣的植物话题;探究那些我感兴趣但一直弄不明白的知识点;收集我在讲解现场答不上来的问题,之后,请教专家或查阅资料。那时,我们园有个小图书馆,有报纸,有科技期刊,最多的,是类似于《中国植物志》那样的工具书。我喜欢看植物志里的插图,其线条准确、细腻,构图充满了美感。整理资料时,我会对照着插图仔细画一遍,一些细节便烂熟于心了。
经过刨根问底式的挖掘,我用自己的语言把这些植物一篇篇手写出来,变成文章后,再变成一本书,取名《趣味植物王国》。那时候我没有相机,为了直观、有趣,书里涉及的植物,我都自己画出来。尽管我从来没有学过绘画,但经年的现场速写,以及无数次植物志里插图临摹的功底,竟也派上了用场。
我给书里的每一篇文章都画了插图。100多幅插图中,有植物白描,也有融入了自身情感和想象之后的原创漫画。之后,这种图文结合的方式被固定了下来,成为我书中的特色。(编者语:图文双修为作者的一大创作特色。植物白描与原创漫画穿插,也将知识性与趣味性进行了有效结合。)在这本充满猎奇意味的书里,既有植物身上生存的妙招,也留有我的体温和气息,尽管现在看来,它非常稚嫩。2000年,恰逢中国科学技术协会面向社会征集优秀科普原创作品,我以这本书应征,有幸入选。2002年,书被未来出版社出版,2003年被新闻出版总署列入向青少年推荐的100种优秀图书。
这是一个好的开头,它鼓舞了我。在科普讲解、更换科普长廊、策划实施科普活动、协助植物园举办四季花展的间隙,我用文字和漫画,开启了科普创作之旅。《与植物零距离》《漫画生态“疯情”》相继出版,前者2005年出版后,被新闻出版总署列入2005年向青少年推荐的100种优秀图书,还获得许多奖项。《漫画生态“疯情”》一书获北京市科学技术协会的出版基金资助,图书出版后,荣获第五届北京市优秀图书奖。
还记得我刚上班不久的一天早上,和我一个办公室的方姐,一进门就说药用植物展示区里的杜仲被人剥了皮。王主任、方姐和我一同赶往出事地点。远远地,就看见七八棵杜仲裸露出白花花的树干,在晨光里,像几根亮晃晃被啃去了肉的骨头。有的树皮被拦腰环剥一周,有的被割掉了半圈,最长的伤口足有一米。用手触摸没皮的树干,潮湿新鲜,泛着微微的凉意,显然是昨晚被人下了黑手。
王主任指着树干上我写的铭牌说:“这事我也有责任。”我一下子愣住。
“我当时忘给你叮咛了,杜仲不该挂牌。杜仲皮是名贵中药材,补益肝肾、强筋壮骨,它的价值很容易遭人惦记。你写的这铭牌,是毛贼盗皮的精准指示牌。刚建园时,我们植物园也发生过同样的剥皮事件。”
“杜仲皮可以剥取,但有严格的剥法,一般用点剥。像这样上下各划一刀,然后把整圈树皮剥掉,简直丧心病狂!这棵树肯定没救了,树身上下运送水分和有机营养的管道,被齐茬茬割断了,它今后怎么‘吃喝’啊?这毛贼,太不懂‘人活脸,树活皮’的道理!”
我一下子陷入深深的自责,无意间,我成了迫害杜仲的“帮凶”。站在满目疮痍的杜仲前,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王主任也很自责。他安慰了我几句,吩咐我赶快去买一些伤口涂抹剂和塑料薄膜。尽管我们采取了一系列补救措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株被拦腰环割一周的杜仲,日渐枯萎后死去。
第一次感觉科普若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后果也很可怕。
更多的时候,科学普及则显示出无法取代的力量。
一个夏天的早晨,一名男子手持一对人形“何首乌”,来到我们办公室要求鉴定。他说这对“成精”了的“何首乌”,是自己昨天花1000元,从一位民工手里买的。
“这是那个民工用挖掘机挖出来的。工友都羡慕他运气好,千年一遇呢,要价3000元。我听人说,何首乌吸收了日月精华,在土里修炼几百年后,不但药效好,还会成精,成精后就长成了人形。”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长相如此奇特的“何首乌”——酷似一对卡通版真人。有头、躯干和四肢轮廓,男女性器官分明,让人不好意思直视。叶子从头顶上长出来,看起来还算新鲜。
药用植物展示区的入口藤架上,就爬着两株何首乌。一直很好奇鲁迅先生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那段对于人形何首乌的描述,但我从来没有拔过植物园里那两棵宝贝。不是不想,是不敢,也不忍心。我只在《中国药用植物志》上,看到过何首乌根茎的画像。
看茎叶,应该是何首乌没错。王主任一时也说不准,叫来了药材区的秋老师和搞植物分类的邢老师。邢老师有丰富的野外工作经验。
两位老师仔细观察后,得出一致结论:假的。
男子傻眼了:“为啥啊?”
邢老师拿出小刀,轻轻在根茎相连处刺掉一小块。两根贯穿根与茎的牙签,赫然显露出来。抽出牙签后,“何首乌”的茎蔓和人形根茎,瞬间彻底分开。显然,这两种植物,被人用拙劣的手段进行了“嫁接”。
“这人形的根,应该是薯蓣的根茎,或者,是薯蓣科某种植物的根茎,育苗后被移栽到人形模具里生长。这种根很容易塑形,生长中遇到石头或者硬土挤压都会变形。所以,就算碰巧自然长成人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疗效……”
如此鲜活的事例,我只需要把整个事件记录下来,就是一篇很好的科普文章。在植物园工作的20多年里,我参与鉴定过许多植物,有和老师们一起鉴定的,也有单独鉴定的。每次植物鉴定的背后,都有一个特别的由头,有浮生百世的故事。这些大大小小的故事,是我科普创作的源泉,也让我的科普作品融入了更多的人文情怀。(编者语:直接呈现植物鉴定知识难免晦涩,但作者根据自身学习植物鉴定的经历进行故事化讲述,不仅充满人情味,也更容易令读者印象深刻。)【文章选自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主编的《科普创作与编辑——第四届获奖作品佳作评介》(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主编:张志敏、陈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