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知识无国界,引进版图书是我国科普出版的重要组成部分,科普翻译为我国读者与外文科普作品架起桥梁。不过,区别于文艺作品与学术资料,科普作品本身就兼具科学性与通俗性,所以科普翻译对译者的复合素养等都有较高要求,语言功底与专业知识过硬,才能保证译文在知识准确的同时依然通俗易懂。长期以来,我国引进版科普图书原作内容质量、译者翻译水平及图书审校质量不同程度上存在问题,影响了科普图书译作质量。本期科普翻译专题邀请了科普翻译研究者徐彬、郭红梅、郭鸿杰、卢静,科普译者苟利军,以及引进版图书编辑尹涛,围绕如何提升引进版科普图书质量展开探讨,从翻译技巧、技术支持、出版流程优化等多方面为我国引进版科普图书未来的发展寻找进路。
中外文化之间的差异有多大?在不同的场景中,我们往往会有不同的感受。就科学而言,科学本身无国界,但科学家有各自的祖国、惯用的语言和不同的文化背景;科普作家同样如此。科普图书引进的过程受到文化壁垒的挑战。作品从作者到读者,要经过译者的转述、编辑的打磨;最终的传播效果受到译者的外语理解水准、中文表达水准,编辑的双语素养,以及读者的理解等诸多环节影响。在如此漫长曲折的过程中,幽微意味和文字中的细节妙趣难免会有所损失。
那么,为什么还要大量引进科普图书?目前读者对引进版科普图书的翻译多有诟病,其中的原因是什么?身为出版从业者,笔者及所在团队做了哪些努力去解决?在更远的未来,引进科普图书的翻译和出版是否可以更完善、更符合读者的需求?针对这些问题,笔者结合近年来策划出版引进版科普图书的经验,谈谈个人粗浅的看法。
一、“科普”的“普”,标准在哪里?
事实上,在翻译引进图书的过程中,笔者经常遇到一个问题:“science writing”译作“科普创作”还是“科学写作”更为合宜?有一些同行也曾与笔者探讨过这个问题。引进版科普图书的覆盖面广,其中有些书面向非常广泛的读者群体,阅读门槛不高,只需要具备中学阶段的知识(哪怕大多数人已经遗忘了其中的不少细节)就能读懂;而有些书虽然不是学术著作,但仍需要读者具备相应领域的入门知识,才能跟上作者的思维节奏。前者可以参考卡尔·萨根(Carl Sagan)的《宇宙》(Cosmos),后者不妨以斯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的《时间简史》(A Brief History of Time)为例。这两本书都是美誉度、知名度俱佳的经典科普作品,主题也有一定的相关性,但阅读难度相差很大,有不少能够轻松阅读《宇宙》的读者会觉得《时间简史》读起来费力。
这就引出了一个需要科普工作者深思的问题:大众眼中的“科普”到底是什么样的,“普”的标准在哪里?以引进版科普书为参考,国外称之为“popular science”,顾名思义,它应该具备在一定的人群中流行起来的潜力。笔者认为,不管读者阅读的目的是增长见闻、答疑解惑,还是积累谈资,抑或只是消磨时间,科普书都应该至少有吸引其主要受众读下去的能力。这可能是它与学术书之间的一大区别:要充分考虑适读性的优先级别。
二、为什么要引进科普图书?
引进科普书之所以盛行,与欧洲、美国等地鼓励科普创作的氛围有着密切关系,尤其是欧洲。英国皇家学会的科学图书奖、迈克尔·法拉第科学传播奖等均已设立超过30年,而且颇负盛名,笔者及同事常从获奖图书及获奖作家的作品中筛选选题。创作优秀科普作品既需要广博的知识,又要求熟练的写作技巧。科普作者不仅要及时跟进最新的科研成果,还要考虑如何将其转换成大众能够轻松理解的表达方式。客观地讲,在了解和筛选外版科普选题的过程中,笔者发现欧美科学家似乎更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创作面向大众的通俗读物,这可能与学界的整体氛围有一定关系。此外,在欧美国家,科学家与科学记者合作著书的模式由来已久,效果卓著,作品成熟、丰富、可读性强。在这样的背景下,引进科普图书可以为国内科普市场注入新鲜血液,是有益的补充。
三、引进科普图书翻译过程中的问题
近年来,国内科普书市场有了显著、长远的发展,既表现在品种急剧增多,主题越来越丰富,涉足科普市场的出版机构越来越多,也表现在阅读科普书的读者群体越来越多样化,需求越来越复杂。随着读者对引进版科普书的了解增多,关于翻译问题的争议和指摘也越来越多。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译者的选择:译者专业背景和译文通畅之间如何协调?
科普书译者之所以难得,是因为这类图书对译者的专业背景有天然的要求,虽然不必是研究相关领域的专业人士,但至少应该对该领域有一定的了解,熟悉常用的术语和基本知识体系。
与此同时,科普书虽然不是学术作品,但仍然追求严谨准确。例如,英语作者在写作时使用的是英语中常用的术语和表述方式,有时不可避免地使用长句、多重从句,译成中文后要兼顾科学性和可读性,对译者的语言功底要求就更高了。
在实际的出版工作中,编辑对这个问题也相当头疼,尤其是对于涉及领域相对高深、有一定阅读门槛的科普书来说,要找到一位专业背景和语言功底俱佳的译者很难,只能平时多积累资源,并多请同行和朋友引荐。曾有一本涉及多个交叉学科的前沿科普书,笔者在寻找译者时颇感头疼,最后选择了一位相关知识储备少但翻译经验丰富、热情高涨的译者。试译时感觉尚可,等到交稿后编辑叫苦不迭,因为译者不具有相关领域的专业知识,所以很多词只是按照常用的意义译出,乍看上去能自圆其说,仔细核查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这或许就是读者经常诟病科普书翻译的原因之一。此外,科普书编辑自身的科学素养也需过关,至少应具备寻找资料、多方查证的能力,否则就可能出现改对为错的情况。
在出版实践中,笔者及所在团队逐渐摸索出这样一种模式:专业性较强的书,选择专业背景对口、学术功底过硬的译者,编辑在加工时一方面勤查资料,有疑问多与译者沟通,另一方面多花精力润色语言;而阅读门槛较低的书,则不妨优先选择译文顺畅、能更好地传达原作语言风格的译者,再请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审校,两相结合。近来笔者团队出版的一些口碑不错的科普书,就是通过这种根据实际情况取舍的思路完成的。
(二)语言风格的选择:大众适读的语言风格到底是什么样的?
20世纪70到90年代,引进科普图书有一段大繁荣的时期,例如《从一到无穷大》(最早的中译本由暴永宁翻译,科学出版社1978年版)、《费曼物理学讲义》(最早的中译本由王子辅翻译,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81年版)、《细胞生命的礼赞》(最早的中译本由李绍明翻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2年版)等。这些经典作品如今不断推出新译本,其语言风格也在悄然发生变化,以契合时代变迁后读者的新品味。近几年来创作的科普作品,也必然在语言风格上打上时代的烙印,与“前辈们”区别很大。
那么,如今大众读者喜好的科普书语言风格是怎样的?经过和一些读者的线上、线下沟通,笔者发现,核心的科普读者的口味正在变得“刁钻”,他们希望读到更具文学性、语言更通俗优美的科普读物,或诗意或幽默或深刻隽永,不一而足,但一定不能是高高在上、说教口吻,也不是刻意讨好、媚俗低俗。与此同时,他们对科学性的要求变得更高。如今想要查证某个知识点是否准确有诸多途径,而短视频的冲击在使得科学传播门槛变低、形式丰富有趣的同时,也加剧了鱼龙混杂的情况,面对这种局面仍坚持阅读科普书的读者,大多本身具有一定的甄别、求证和进行批判性思考的能力。所以,在引进科普书的翻译出版过程中,笔者及其团队务求信与达,以保证译文准确且通俗顺畅为第一要务。至于是否能做到“雅”,坦诚地讲很多时候只能尽力为之,身为编辑,笔者得承认读者眼中优良的翻译各有千秋,也可谓众口难调。
(三)翻译的归化:以书名的翻译为例
不少读者指摘引进版科普图书书名“魔改”。这个问题的确存在,但不能一概而论。举例来说,“某某简史”“一口气读懂某某”“极简某某课”此类书名都曾风行一时,其中有些书的英文名就是“A Brief History of…”“A Little Book of…”“…in Bite-Sized Chunks”,译为这类书名自然无可厚非;但也不乏跟风之作,为一本深奥难明的大部头取名“某某简史”的例子不胜枚举。
从编辑的角度讲,随着近年来引进科普书的预付金水涨船高,销售压力变大,在取书名时自然要考虑到大众的认可度、书名的传播难易及记忆点所在。参照市场上已有的同类畅销书书名,就成了较为常见的做法。
不过,很多乍一看觉得中文译名奇怪的书,选择不直译原书名的行为背后其实有着出版者审慎的思考和与书中内容深层次的呼应。试举两例:接力出版社的经典作品《元素的盛宴》,英文名为The Disappearing Spoon,如果直译为“消失的勺子”,恐怕读者会不知所谓,甚至以为这是一本悬疑小说;笔者团队曾出版知名科普作家保罗·戴维斯(Paul Davies)的The Demon in the Machine一书,几经讨论后定名为《生命与新物理学》,原因就在于直译难度太大,完全无法表达作者的原意①。上述两本书的豆瓣评分分别为8.6和8.8,相信绝大部分读者在读完这两本书之后,一定不会再纠结于书名是否直译,而是会对新的书名产生心领神会的共鸣。引进版图书书名是否直译,或该量体裁衣。
以上赘述种种,均为引进科普作品翻译和出版中普遍存在的问题。其中有些可以通过出版者的努力来解决,有些可能尚有赖于科学传播者和读者之间不断磨合,共同寻找良策。引进外版优质科普图书的初衷,不过就是丰富图书市场,满足读者的文化需求,帮助提升全民科学素养。而这一目标的达成,势必是编辑、译者、读者共同努力的结果,每一位科学传播者都有责任参与其中,在科普作品更加健康地蓬勃发展的未来,都将与有荣焉。(文章内容来源于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作者系尹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