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科幻“末日”与“末日”之后
20世纪80年代后期，克罗地亚独立战争打响，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开始解体，克罗地亚共和国不再实行社会主义制度，政局动荡也影响了克罗地亚科幻文学发展。战前，由于科幻文学中蕴含的展望未来和社会进步的思想理念，在某种程度上与社会主义理念一致，克罗地亚官方普遍对科幻活动采取宽容、支持的态度。但克罗地亚过渡到资本主义经济体制后，官方的态度最多只能称得上中立。此外，当时克罗地亚国内优先发展市场经济，看重经济利益，同时原有市场随着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的解体而缩小，以上种种原因导致克罗地亚科幻文学作品出版不利、风险上升、利润不定。不过，经历过战争和四分之一的领土被外国占领的打击后，克罗地亚科幻文学开始复苏。原定于1991年举办的科幻时代大会因战争被迫中断，随后于1992年恢复举办。
1989年，发行量约1万份的《天狼星》杂志陡然停刊。沉寂三年后，1992年，一位私人小出版商创建了《未来》（Futura）杂志，继承了《天狼星》的精神衣钵。《未来》杂志的第一任编辑是弗拉特科·尤里奇·科基奇（Vlatko Juri? Koki?），他后来还加入了科幻时代俱乐部，参与了科幻时代大会的组织工作。科基奇的主编工作一直持续到《未来》1993年春季第6期，之后被科尔斯托·阿·马茹拉尼奇（Krsto A. Ma?urani?）取代。马茹拉尼奇是克罗地亚科幻传奇人物，也是科幻时代俱乐部的创始人之一。《未来》杂志每月定期刊发至少一篇由克罗地亚作家创作的科幻故事。不过，由于市场规模较小和文化环境不利，杂志生存艰难，每期发行量约在500份左右，很少能达到1000份。
尽管外部环境艰难，但该时期的克罗地亚还是涌现了一批新人科幻作家，包括弗兰约·尤拉里奇（Franjo Julari?）——第一位在独立后的克罗地亚共和国出版小说的作家，代表作有《来自遥远星辰的英雄》（Junak udaljene zvijezde）。与独立前出版的克罗地亚科幻作品不同，《来自遥远星辰的英雄》的出版商是本地小出版社。不过，由于写作水平有限且市场推广不力，小说反响不佳。
1995年，克罗地亚独立战争结束，社会环境宽松了一些。虽然科幻文学发展未必与社会环境变化直接相关，但该时期的克罗地亚科幻文学的确复兴了。1994年，科幻时代俱乐部计划收集克罗地亚短篇科幻小说，整理成1994年度短篇科幻小说集。小说集最终于1995年发行，名为《萨格勒布2004》（Zagreb 2004），旨在推广本土元素和科幻人物，更意在让克罗地亚科幻文学摆脱英美科幻的影响。如题所示，作品集要求作家把故事地点设定在2004年的萨格勒布，即在原定出版时间1994年的十年之后，或与“萨格勒布2004”有关的任何地方，如选集中的一篇故事发生在一颗名为“萨格勒布2004”的小行星上。小说集发起人为达尔科·马灿和塔特亚娜·亚姆布里沙克（Tatjana Jambri?ak），由马灿担任主编，挖掘新一代科幻作家，这些作家在随后的几十年间成为克罗地亚科幻界声名显赫的人物。除了已经在《天狼星》上发表过作品的马灿外，小说集中最重要的作家是阿来克桑达尔·日尔亚克（Aleksandar ?iljak）。日尔亚克本人十分多产，之前就在《克罗地亚日报》（Croatian daily）、《帕尔塞克》以及其他杂志上发表过作品。
第二年，在商业市场尚未完全开发的情况下，俱乐部决定将《萨格勒布2004》作为礼物送给1996年科幻时代大会的与会人员。当时，科幻时代大会是克罗地亚唯一的科幻大会。同年，第二部短篇科幻小说集问世，名为《熵日记》（Dnevnici entropije，Entropy Diaries）。之后几年，科幻时代俱乐部陆续出版了短篇小说集《想象力的量子门户》（Kvantni portali imaginacije）、《萨格勒布2014》（Zagreb 2014）、《世界的碎片》（Krhotine svjetova）。一直到2021年，第27部短篇小说集出版完毕，这也是俱乐部出版的最后一部小说集，名为《遥远海岸的灯光》（Svjetla dalekih obala）。在这些短篇小说集中，值得一提的是2012年的小说集《联系人》（Kontakt）。当时恰逢科幻时代大会与欧洲科幻大会一同在萨格勒布举行，《联系人》帮助克罗地亚科幻作家走向西方世界。
五、百花争艳
20世纪90年代中期，克罗地亚科幻粉丝群体诞生了，几个新兴科幻大会和科幻俱乐部也在千禧年前成立，如位于库蒂纳市（Kutina）的库蒂科幻大会（Kutikon）、奥西耶克市（Osijek）的埃塞克大会（Essekon5）、由极光俱乐部（Aurora club）主办的里耶卡市（Rijeka）的里科幻大会（RiKon），以及由阿尔布斯（Albus）俱乐部主办的帕津市（Pazin）的伊斯特拉大会（Istrakon）。2002年，利布尔尼大会（Liburnicon）成立，大会于风景秀美的避暑圣地奥帕蒂亚（Opatija）小镇举办，小镇与法国蔚蓝海岸（Cote d'Azur）齐名。不过，主办方并未借小镇的名义大搞宣传，还是和其他科幻大会一样朴实无华，这对科幻粉丝群体而言，不啻为一件幸事。在各地举办科幻大会之时，克罗地亚粉丝杂志蓬勃发展，出现了由极光俱乐部发行的《卓越》（Prime）杂志，以及SFemir和其他几本刊物。2002年，伊斯特拉大会刊发了微小说集，收录了数篇千字左右的微型科幻小说。同年，克罗地亚幻想文学节（Festival of Fantastic Literature）在帕津市成立，并于2006年起刊发年度文学作品集。
至于科幻奖项方面，在科幻时代奖独占鳌头30年后，克罗地亚第二个科幻奖——文物奖（Artefakt Award）终于在里耶卡市成立了，主办方为第三条龙（3.zmaj，The Third Dragon）科幻俱乐部，是极光俱乐部的后继人。科幻时代奖和文物奖下设数个类别奖项，每年都会颁发。第一届文物奖最佳小说奖授予作家达米尔·霍伊卡（Damir Hoyka），霍伊卡本人还是知名摄影师，获奖小说《哈维阿》（Xavia）在这之前已获当年的科幻时代奖。
2003年，科幻时代奖又向前一步，以“科幻时代图书馆”（Biblioteka Sfera）的系列名称出版了多部科幻选集，三年内共计出版12本选集，如以下所示。
2003年，亚历山大·日利亚克（Aleksandar ?iljak）的《盲鸟》（Slijepe ptice）；达尔科·马灿的《德克萨斯小子（和其他兄弟）》［Teksas Kid（i jo? neka moja bra?a）］；伊戈尔·莱普钦（Igor Lep?in）的《托格雷贝尔斯飞向天空》（Purgeri lete u nebo,Purgers）；塔特亚娜·亚姆布里沙克的《新世界的精神》（Duh novog svijeta）。
2004年，佐兰·蓬格拉希奇（Zoran Pongra?i?）的《吹笛人》（Frula?）与《幸福护卫》（?uvar sre?e）；达利波尔·佩尔科维奇（Dalibor Perkovi?）的《过河》（Preko rijeke）；佐兰·克鲁舒瓦尔（Zoran Kru?var）的《世上最佳》（Najbolji na svijetu）。
2005年，达尼洛·布罗佐维奇（Danilo Brozovi?）的《绿色太阳，黑色孢子》（Zeleno sunce）；克雷希米尔·米沙克（Kre?imir Mi?ak）的《星辰悬崖》（Zvjezdani riffovi）；戈兰·孔维奇尼（Goran Konvi?ni）的《廉价话语》（Jeftine rije?i）；米莱娜·贝尼尼（Milena Benini）的《独角兽与处子》（Jednorog i djevica）。
以上选集浓缩了十到十五年间的克罗地亚科幻写作成果，选集中的作品奠定了在这之前十几年间克罗地亚科幻小说的基石。2006年，选集《向星辰出发——克罗地亚科幻小说选集1976—2006》（Ad Astra–an Anthology of Croatian Science Fiction Stories 1976-2006）正式出版，由托米斯拉夫·沙基奇（Tomislav ?aki?）和前文提及的亚历山大·日利亚克编著，收录了30位科幻作家在过去30年间发表的30篇科幻故事。两位编辑都是克罗地亚科幻圈赫赫有名的人物，日利亚克是科幻作家，而沙基奇则是科幻理论家。之后，科幻时代俱乐部继续刊发克罗地亚科幻作品集和科幻小说，不仅介绍新人科幻作家，还为不少知名作家提供发声舞台，比如韦罗尼卡·桑托（Veronika Santo）、伊雷娜·拉舍塔（Irena Ra?eta）、达尼耶尔·达诺维奇（Danijel Bogdanovi?）和兹沃尼米尔·富尔廷加尔。
除上述作家外，还应提及作家伊万·加夫兰（Ivan Gavran），其代表作《军刀》（Sablja）是公认的克罗地亚最佳科幻小说之一。作为一部太空歌剧作品，《军刀》中充斥着空战内容。小说人物驾驶着50岁“高龄”的喷气式飞机进行空中作战，人物性格刻画中带有20世纪90年代巴尔干半岛战争的留痕。加夫兰凭借《军刀》获2004年科幻时代奖。他的第二部小说《上帝的方程式》（Bo?ja jednad?ba）于2008年问世，虽然水平依旧，但反响未及前作。有趣的是，加夫兰此前从未参与过任何克罗地亚国内科幻文学活动，也没有发表过其他作品。写完三部曲系列的第一部《上帝的方程式》后，他就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2010年之后，克罗地亚国内陆续出现了新兴科幻粉丝团体和半专业科幻人士团体，如位于斯拉沃尼亚布罗德市（Slavonski Brod，以下简称斯市）的科幻粉丝团体猎户座（Orion）。该团体举办了马松尼亚大会（Marsonicon），“马松尼亚”源自古罗马语中对斯市的称呼。从2012年起，大会每年都会刊发克罗地亚和原南斯拉夫地区年度科幻文集《马松尼亚茨》（Marsonic）。到2010年底，斯普利特市（Split）紧随斯市创刊了《幻想大会》（FantaSTikon）杂志，刊印了另一本克罗地亚年度科幻小说集。2013年，马松尼亚大会又创办了粉丝杂志《太空船》（Svemirski Brod），杂志的克罗地亚语名称由斯市名称变形而来。
2020年，距第一届克罗地亚科幻大会与欧洲科幻大会合办八年后，第二届欧洲科幻大会与里科幻大会在里耶卡市同时举行，二者合称“未来科幻大会”（Futuricon）。不幸的是，因新冠肺炎疫情，大部分活动只能转为线上，通过Discord平台和其他网络平台举办线上讲座、会谈、小组讨论和其他活动。
克罗地亚科幻杂志虽然依旧坚挺，但远不如各地科幻大会那么多元。2000年至2005年间，前文述及的《未来》杂志每月销量只有130本左右，逐渐淡出大众视野。不过，科幻时代俱乐部在《科幻时代图书馆》和《向星辰出发》两本选集的羽翼庇护下，另辟蹊径：2007年，一本全新的杂志——UBIQ诞生了，每年刊发两期。UBIQ偏离了既定模式，专职出版克罗地亚科幻作家作品，同时加入大量文学理论内容，如文学批评、散文等。杂志的活跃度基本倚仗《向星辰出发》的两位编辑——日利亚克和沙基奇的辛勤工作。杂志从前只收录克罗地亚科幻作家作品，现在也向原南斯拉夫地区作者开放，刊发了来自塞尔维亚、波斯尼亚、黑塞哥维那以及黑山的作家作品，这四个国家之间语言互通，无需翻译。
除了UBIQ杂志以外，一家小出版社“汉加尔7”（Hangar 7）创立了杂志《天狼星B》（Sirius B），继续传播《天狼星》杂志未灭的火种。2011年，《天狼星B》第一期出版，遵循《天狼星》杂志的传统，以翻译作品为主。因翻译其他语种的科幻作品资金不足，《天狼星B》只能大量选译英语科幻作品，偶尔也刊登几篇克罗地亚作家创作的科幻故事。虽然《天狼星B》未能重现旧日辉煌，而且由于出版环境不利，也没人真正指望《天狼星B》能恢复往日荣光，但它活跃至今，也能称得上传奇。还有一家新近出现的小出版社斯赫特里加图书公司（Shtriga Books），专职将克罗地亚科幻小说译成英语，以电子书形式出版，方便国际读者阅读克罗地亚科幻作品。
除了依靠出版社之外，部分克罗地亚科幻作者还会主动出击国际市场，比如科幻作家马亚·什克沃尔茨（Maja ?kvorc）就以“玛雅·斯塔林”（Maya Starling）为笔名，凭借奇幻作品脱颖而出。
文至此处，我还想就克罗地亚科幻电影发展情况简述一二。虽然克罗地亚政府对发展科幻影视兴致不高，但还是有几部科幻电影产出，如1981年的儿童科幻电影《银河系来客》（Gosti iz galaksije），由大型影视公司制作完成。近年来，克罗地亚科幻影视行业越发有独立趋势，如近期发表的15分钟恶搞短片《心电感应》（Teleport Zovko）就是由独立影视公司制作。中国观众可能对该片比较感兴趣，因为片中设定未来世界的通用货币是人民币。还有令人印象深刻的短片《生活切片》（Slice of Life），该短片致敬了影史上最伟大的科幻电影之一《银翼杀手》（Blade Runner），虽然短片本身是一部完整作品，但其实是为了筹措拍摄完整电影资金所制作的预告片。
六、展望未来
由此看来，如今的克罗地亚科幻文学徘徊在成功与覆灭之间。活跃的粉丝群体和半专业科幻人员数量众多，参照20世纪90年代的克罗地亚科幻文学发展史来看，假如今后再受打击，只要不是灭顶之灾，克罗地亚科幻团体就能一直活跃下去，支撑着克罗地亚科幻文学再次重生。但克罗地亚科幻粉丝始终只把科幻当作兴趣爱好，且全国仅有400万人，以这样的受众规模无法将科幻文学商业化，所有需要资金支持的项目要么由粉丝自筹，要么由国家资助。
然而，克罗地亚科幻出版产业又是另一番景象。科幻时代奖项委员会保存着克罗地亚国内最完整的产业记录。据委员会记录显示，克罗地亚平均每年出版10部长篇科幻小说、100部科幻故事。这其中，大部分作者都得到了国家资金支持，也有部分受到大小出版商或私人资助，但大部分科幻出版物质量不高。此外，克罗地亚现今约有五本与科幻大会相关的年度科幻作品集、一本文学杂志和几本专职出版推想小说（包括科幻、奇幻和恐怖小说）的粉丝杂志，这些出版物都会定期刊发克罗地亚科幻作家作品，为克罗地亚科幻文学发展预留了足够空间。
虽然目前活跃的七场科幻大会内容包罗万象，涵盖电影粉丝、角色扮演（COSPLAY）、游戏和其他内容，不再局限于科幻，但各类科幻大会还是为科幻粉丝和作家提供了聚集地。除此之外，克罗地亚也有自己的民间科幻名人堂（Hall of Fame），用以表彰各位科幻作家和科幻工作者。受到表彰的科幻名人有：博里斯·什韦尔（Boris ?vel）、科尔斯托·阿·马茹拉尼奇、米莱娜·贝尼尼和塔特亚娜·亚姆布里沙克。其中，博里斯·什韦尔是《帕尔塞克》杂志供稿者和任期最长的编辑，他把这本粉丝杂志提升到了无人能及的水平——2011年经欧洲科幻协会认证，《帕尔塞克》成为欧洲最佳科幻粉丝杂志。科尔斯托·阿·马茹拉尼奇是科幻时代俱乐部创始人之一，《未来》杂志编辑，蜚声国际的科幻粉丝和兼职科幻活动组织者。米莱娜·贝尼尼，高产科幻作家，在上述杂志和选集上发表了10部科幻小说、若干文集和众多科幻故事。塔特亚娜·亚姆布里沙克，科幻作家、科幻编辑与科幻时代大会组织者，拥有多部获奖作品。
从主题而言，克罗地亚科幻文学只是克罗地亚推想文学的一小部分。克罗地亚推想文学多以奇幻与恐怖小说为主，这些作品中本土元素居多，特别是在克罗地亚奇幻小说中，古老的斯拉夫神话对奇幻作品的影响越来越大，而西方作品的影响则在慢慢减少。当然，普世主题也是有的，比如技术未来、太空歌剧、环境和社会崩溃，等等。总而言之，克罗地亚科幻文学已然冲破小语种的茧壳，却还未到展翅国际舞台、获得商业成功的地步。
注释：
1 达利波尔·佩尔科维奇（Dalibor Perkovi），克罗地亚科幻小说作家、物理教师。其中篇小说《过河》（Preko rijeke)获2004年科幻时代奖最佳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人性之血》（Sva krv ovje anstva）获2006年科幻时代奖最佳长篇小说奖。
2 南斯拉夫王国是存在于1918年—1945年的一个位于巴尔干半岛的君主立宪制国家，其领土包括今天的塞尔维亚、黑山、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波黑和北马其顿。二战后，六个共和国（塞尔维亚、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北马其顿、黑山）以及两个自治省（科索沃与伏伊伏丁那）组成了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1945年—1992年）。1992年，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解体。同年，塞尔维亚共和国与黑山共和国组成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1992年—2003年）。
3 大众文学，也称作“通俗文学”，与重视艺术性的纯文学作品相比，大众文学更重视娱乐性和易读性。
4 粉丝杂志是指由某种亚文化粉丝群体发起，面向该群体发行的内部或公开刊物。
5 Essekon是匈牙利语中对奥西耶克市的称呼。
（文章摘自于《世界科幻动态》2022年第4期，作者系许伊珉。）